其实路行夜和何雨怡都是见过夏珏的,夏珏与棋会鱼忘机乃是好友,以前就经常前往天奕峰拜访鱼忘机,路行夜见过自是当然。何雨怡初见夏珏是在藏锋谷,有一年摘星阁阁主俞霄汉带队拜访藏锋,夏珏作为首席自然随行,便是在那时见过。
只是她们两人记忆之中的夏珏合该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男子,今日这个自称夏珏的人,却是个亭亭女子,容颜绝美,身段婀娜,虽然胸前确实平了些……但也绝非男子。
不过若是当年她是女扮男装倒也不一定……毕竟那所谓的当年她们两个不过才十三四岁,四五年间记忆有什么偏差也很正常。
不过……何雨怡虽然不知道,路行夜却是听白玉楼和靖世潮说过,世上确实有些奇门武功术法丹药,可以让人由男入女或是颠阴为阳。而若论及奇门诡道,九州又有哪宗哪派能与公认奇门第一家,七修刀剑枪弓气拳奇之“奇”,摘星阁呢?而夏珏乃是摘星阁首席,如今更是继任阁主,若论奇门诡道,放眼九州无双无对,若真是转阳为阴,放在他身上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何雨怡也就罢了毕竟当时连话都没说过……相比之下路行夜倒是对于夏珏熟悉很多,现在看着这个红衣水袖款款倾茶的女子,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这是今年新上的寒烟翠,尝尝。”舞红袖巧笑倩兮,将刚刚倒好的两杯茶推到了二人面前,“幼薇?我们很久没见了,你兄长很担心你呢。”
“舞师姐慎言了,鱼幼薇早已死了。”路行夜有些冷硬地点点头,“现在只有路行夜。”
“也好,听说你现在入了儒门?”舞红袖不以为意,拢了拢耳畔的发丝。
“现在是我二师兄的徒弟,按辈分是我的师侄女哦。”何雨怡嘿嘿笑着插了一句,“话说师姐找我们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事,不过两位身份特殊,可以为我引来真正想要见的人。”舞红袖从一边拾起烟杆,轻吐玉烟,说不尽的暧昧婉转,“话说,行夜你很久没回过棋会了?”
“嗯。”对于鱼忘机的熟人,路行夜同样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一切会问起她兄长的人她都不是很愿意见,白玉楼除外,因为她愿不愿意也得天天见。
“六年以来,一次没有?”
“一次没有。”
“毕竟是血亲,何以至此啊……”舞红袖又吸了一口,“如果愿意,可以和我说说么?也许我还可以帮你劝劝你哥哥。”
“需要劝的不是他,而是我。”路行夜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他一直想要弥补,但是伤口愈合也会留下疤痕,不是么?”
“原谅和遗忘是两回事。”舞红袖轻声呢喃,玉烟缱绻,“我只是希望你能放下对他的敌意,你可以一直向他索求补偿,而捡起他妹妹的身份,这样他想来也会很高兴的。”
“我……”
“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吧?”舞红袖磕了磕烟锅,语气温柔,“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的。”
“那是……六年前吧。”路行夜轻声叹了口气。
“第二次你是知道的,恐怕只有第一次才是你好奇的是吧?”鱼忘机停下登楼的脚步,回头看向了身后有些气喘的白玉楼,“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流落到你们儒门,你想知道的是这个吧?”
“其实不光是他。”白玉楼身后,游子吟咧了咧嘴,“你的第四个故事,我也很好奇。”
“是吧是吧?你看我们都这么好奇,你就跟我们说了呗?过一会小夜要是看了你拔剑我这做长辈的知道缘由也好开口劝是吧?”白玉楼嘿嘿奸笑,打开了折扇,扇面上是他自己题的四个草书大字,正面“文圣”背面“武德”,看的鱼忘机脸直抽抽,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还强行把自己提到了路行夜的长辈……虽说确实也没错,但是他和路行夜是平辈,也就是说白玉楼这货比他还小六岁却是他的师叔辈……好吧这也都是他知道的实情但是这货分明就是故意强调强调恶心人……
不过……鱼忘机还是叹了口气,语气略软,“也是,瞒着也没什么好处,再说已经发生了六年之久,想来说出来也没什么坏处。”
“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江湖上曾经有过一名奇人,自号‘天成地绝’。”
“是……天成半分险,地绝一线生,天成地绝舒不赌?”游子吟皱眉摇头,倒是白玉楼一拍扇子脱口而出,按说游子吟也比白玉楼大了四岁,这类江湖秘辛居然反不如白玉楼这货知道的多,该说是儒门圣司天生爱好小道消息还是怎么样……
“你居然知道。”鱼忘机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号称万赌不败嘛,我也是听大师兄提过才知道的。”白玉楼笑者笑着忽然一瞪眼,“我去你不会是……”
“没错,那时我老师刚刚入道,我接任会首不久,心高气傲,更何况当时我棋道初成,老师遗言说我此后合该无败,自然以为天下棋道以我为宗,这也很正常不是么?我记得玉楼你这家伙刚下山的时候仗着自己天生八脉是逢人就是请招,十六家首席,有几个没被你拜过?还有游子吟你,若非少年心气,又怎么会在我路过山水枯斋之时拔刀问招于我?”
“咳咳,现在是说你的事,别往我们俩这扯,接着说你。”白玉楼干笑两声,又用折扇点了点鱼忘机,“继续,快,我这还等着听戏呢。”
“嗯。”鱼忘机装作没看见这货从袖子里摸出来的点心,别开了视线,“那年我方十八,那舒不赌云游路过我天奕峰下,山上说要供奉老师三杯水酒,我便放他上山。后来听他在坟前所说我才知道,我老师曾与他有三盘之约,到我老师化道之前已行两盘,俱是和官。我听了之后便自不量力,欲代师履约,毕竟那时我连老师都赢了,自以为棋道天下无敌,便向他发出了挑战。”
“喂喂喂,我听大师兄说过,这个舒不赌精通各类赌术,只要是胜负有关之事未曾破功,就算是你老师也不过才和了两局,是谁给你的勇气……”
“毕竟老师一生唯一一败在我手中,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呗。”鱼忘机无奈苦笑,“你只知道那舒不赌一生不败,是不是不知道他每赌的赌注都不是钱?”
“……你是说……你是把小夜……输给了那个舒不赌?”白玉楼眼皮一跳,“你他妈疯了吧赌你亲妹妹?”
“一开始倒也不是幼薇,我们从最普通的金银开始,一共七局,我一连七败,第七局,我已经把输了半个棋会。”鱼忘机深深叹息,“那是我付不起的筹码,于是我苦苦恳求,求他有没有什么抵注的方法。”
“然后他说……‘你不是还有个妹妹么?以她为注,之前的棋局可以全数作废。’”
“然后你就赌上了小夜?!”白玉楼猛地提高了声调。
“那时我心里想的只有翻盘,再说可以将之前七局作废,于是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押上了我仅剩的亲人。”鱼忘机苦笑,“之后的故事,还用得着我说么?”
“我只记得,那天下午,他强笑着走进我的小院,牵起我的手说要带我去个地方。那时我还问他要带我去哪里,他什么都没告诉我,只是跟我说,给我找了个师傅。”路行夜的眼圈有些泛红,就算已经把心葬下,却也终究不是无情无义,这样的过去,又有谁能真正放的下?白玉楼若是天心大成,也许可以,但是天心之法圣司单传,寻常弟子历来不修心境,路行夜是圣司庶脉,自然也不必学,自然也就达不到漠视的地步。
“然后呢?”舞红袖眼里居然也泛起了些许水光,何雨怡也听得起劲。
“再然后,我被那个人带回了他的居处,他原本是想让我给他当徒弟的,但在发现我不具备传承他功法的条件之后,就把我卖给了一家人家做丫鬟,之后又陆续流落了几处人家,做了两年的丫鬟,直到有一天,师傅来我做工的家里做客,正巧看见调教丫头们的妈妈因为我打碎了花瓶在打我,又发现我武骨不错,就跟那家主人要来了我,收我入门下,我这才到了儒门。”
“这样啊,那倒也确实是忘机的不对。”舞红袖又抽了一口烟锅,“但是刚才……小夜你说的第一次第二次,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次……是他终于各方打听到我在儒门,于是向当时的衔令者,也就是今天的圣司要人。圣司问了我知道我不想回去之后拒绝了他,他又不依不饶问了几次,但都被我拒之门外,直到有一次,他和圣司不知在赌些什么,他对着圣司说出了和那个人一样的话,说是只要圣司把我作为赌注就可以额外答应圣司一个条件,圣司答应了他,可偏偏就是那一局,他输给了圣司,我也就得以一直留在儒门,直到现在。”
“那你到现在……还恨他么?”何雨怡很小心地问道。
“谈不上恨不恨了,鱼幼薇已经死了,不是么?死在那一年的天奕峰下。”路行夜淡淡一笑,忽然一惊,“为什么……我会和你们说这些……”
“所以说,没有我在你们两个出门实在太危险了,什么时候被人坑了都不知道。”门外忽然响起了某个人贱兮兮的声音,旋即阁门洞开,房间里弥漫的白色轻烟被微风扰动,向着门口汇去,像是水面的漩涡一般,吸纳着房间里所有的烟气。
“阁主对不起他们不让我通报!”跨进门槛的三人身后,是追进来的摘星阁弟子,神色惊慌地登上了茶楼的顶层。
“无妨。”舞红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转向了进门的三人,“当真是贵客上门,红袖失礼了。”
“小楼?还有……”何雨怡站起了身。
“这不是普通的烟草,烟锅里点的是摘星阁秘制的见性散,功体五脉以下无法抵御,长时间吸入对人无害,但是会使人放松警惕,不知不觉打开心扉,是摘星阁和幽梦楼常用来获取情报的药。”白玉楼注视着食指尖上不断翻滚的白色气团,淡淡一笑,“所以说,你们俩一没脑子二没钱,到底是出于什么考量抛下我出来的啊?”
“圣司……还有……”路行夜虽然听了白玉楼的话心里一惊,但毕竟药效还没过,现在她还是已经卸下心防的路行夜,甚至是鱼幼薇。
“很久不见,幼薇……不,小夜。”鱼忘机淡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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